先兆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我用笔把铺在在桌上的试卷戳得铎铎作响,男孩就站在桌子前面,我毫不留情地在考卷上画上一个又一个的圈。

男孩在原本该是他名字的地方写上了“厄运的先兆”,笔迹虽然潦草,但我一眼就能认出那段令人不安的字符。

而且,他在试卷的所有填空上都用同样潦草的笔迹写着“他来了”。

我讨厌这种故弄玄虚。

大多数孩子,特别是男生,在某些时期都喜欢在作业上画一些不太恰当的东西。当教师的这些年里我也看过不少。但这些意义不明的潦草字迹却让我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

“怎么了?”男孩看着我,一副懵然的样子。

“你为什么这样写?谁教你的?为什么不好好写上自己的名字?”他浑然不知的态度多少让我有些气结。

“可我确实写上了我的名字啊。”

“不对,这是你写的。” 我指着纸上潦草的字符。

“我没有写这个。”

“别撒谎,这是你的试卷。”

“什么是厄运?”

他的神色看起来很无辜。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撒的谎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来。而现在的他看起来确实是一脸的懵懂。

我几乎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自己拿错了,当然前提是我没有亲眼看着他把卷子交到我的手上。

“现在这个不重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请好好地完成你的试卷。”

“谁要来了?”

“什么?”

“为什么那张纸上都写着‘他来了’?”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试卷。”

“这不是我的。”

和他对话让我脑壳发疼,“听好了,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写的?是不是有人让你来搞恶作剧?”我尽量平缓情绪,耐心地问他。

“我真的没写这个。”他像大多数孩子遇到麻烦时那样,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冷。我环顾四周,察看是不是漏关了哪扇窗。

这时男孩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尖锐,我下意识地撇开视线,不和他对视。他嘴角抽动,脸上表情看起来很……严肃?孩子们能看起来很严肃吗?

“坏家伙要来了。”他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沉得多。

“你说什么?”我现在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男孩脸上严肃的表情转瞬间就消失了。

“嗯?” 他回应我,神色比一开始更困惑了。

“算了,没事,是我太紧张了。到外面去玩吧。”

“好。”男孩长抒一口气,忙不迭地走出办公室。

我打了个寒颤。我在这里工作了几年了,也见过不少奇怪的事情,但这也能算得上我见过最离奇的事之一了。我趁孩子们在课后活动的时候,重新检查了教室和孩子们的试卷,除了男孩那张以外,其他的一切都很正常。

我不再去想试卷的事。

今天剩下的时间平淡且无聊,和教小学生语文课一样无聊。

我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不下雨的时候我往往会选择步行。从学校到公寓有三个街区,回公寓的路上我都想着那张考卷。我想过给男孩的父母打电话,但男孩平常一直是一个乖巧的学生,成绩也谈不上差劲。我考量再三,决定把这次的事件归结为几个小学生间无聊的恶作剧。

试卷的事并不是唯一让我担心的,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总有一种感觉,强烈的感觉——有人在跟踪我。我一路走走停停,比平时多转了好几个街角,都没有甩掉那种感觉。我四下环顾,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我逐渐加快脚步。

我的公寓就在一楼的第一间。放在平常,我会因为能少爬几阶台阶而沾沾自喜,但今天,我只觉得这间房的位置过于直白和暴露——我的房间简直像是完美的下手对象。

我拿出钥匙,熟悉的开锁声让我有一种解脱感,我终于能好好地洗一个热水澡,把这诡异的一天抛在脑后。可随后映入我眼帘的景象只能用绝对的灾难来形容。

有人翻遍了我的小厨房,把所有的柜子都打开了。冰箱里的所有东西都被倒在了瓷砖地板上,到处都是牛奶和蔬菜叶,厨房里整套的刀具全都不见了。我走进客厅,事情变得更加诡异。有人把我所有的海报和照片上的眼睛都剪掉了,它们仍然挂在墙上,但在眼睛的位置上被精细地切出了一个小矩形。电视开着,闪着雪花屏,有人用记号笔在屏幕上面画了一个诡异的笑脸。地毯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被人一路拖着带到了卧室里。现场没有任何脚印,只有几片从厨房带过来的菜叶。

我不应该进去的,我应该就此打住,然后报警。可我难以抗拒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把手放在了卧室的门把上。

我打开卧室的门,半信半疑地认为会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在里面。

卧室里并没有人。

不过,我确实找到了本该在厨房里的刀具。它们被插在我的床上,仿佛插在一个看不见的人身上。

我叫了警察。

不再有任何犹豫了。

警官给我做了笔录,他看起来和我一样不知所措。

他问我是否有仇家或者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我说没有,我很确定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他问。

“除非是一个因为考砸刚挨过骂的学生。”

警官听到这个消息突然来了兴趣,但我马上解释说,我教的只是刚满十岁的孩子。他们不可能是嫌疑人。

“这很像不懂事的年轻人会做出来的出格事。你知道有谁会这么做吗?也许是公寓里其他的年轻人?”

“我不知道。我和他们没多少交集。”三点一线的教师生活让我没有多少能去和楼里其他租户打招呼的余裕,我解释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这就是个问题了。你说你回家的时候门是锁着的。而且其他门窗也完好无损。只有你有这里的钥匙吗?”

“是,只有我和房东有这里的钥匙。”

“嗯,你要尽快把锁换了。公寓的额外钥匙很容易就落入不法分子的手里,我也遇见过不少保洁或者搬家公司的小偷。你还有其他地方可以住吗?”

“没有,真的没有。”

“我待会儿会叫一个锁匠过来,重新给你换把锁。虽然可能会花上一笔钱,但是安全更重要。”

“他要多少钱我都会付的。”

“好。今晚我联系巡逻车过来几次,别太紧张。”

“谢谢你。”

“没事。时间差不多了。如果今晚真的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就行了。”

“我会的。”

一个小时后。一个小老头模样的人来了。他在门锁那里摆弄了半个小时,而我则尽可能地收拾了满地的狼藉。

“当心那些坏家伙。”这是他完工前说的唯一的话。”180块。算上加急的费用。”

我笑了笑。“值这个价。” 小老头收了钱,抬头看了我一眼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做了好几个小时的清洁,内心深处还留有余悸。我在大学时也遇见过几次小偷,但那和现在的状况不太一样。那些都是司空见惯的打砸抢,小偷看见值钱的东西就拿,搜刮一番就走。而现在,现在的情况很有针对性——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

尽管我清楚我今晚绝对不会睡着,但我还是准备躺上床。我通常会在卧室里换衣服,但今天我选择在浴室里换上睡衣,然后快速地洗漱完毕。

我坐在床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

那是一把半臂长的猎刀,是我上次旅游时买的。我拔出刀,刀尖在灯光下熠熠发辉,尖锐的寒芒给了我一些安全感。我把刀塞在枕头底下,然后躺下。

我盖着被子在那里躺了几个小时,尽管有了额外的安全保障,我还是无法摆脱有人在看我的感觉。门是关着的。窗帘被拉上了,但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风吹动了我窗边的一棵树,沙沙作响。现在是冬天,它的叶子应该早掉光了,但我发誓我听见了,诡异得不寻常的声音。如同有人在你窗外低声的密谋着什么狡黠的计划。

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声音很轻,但我却清楚听见这句话的每一个音节。

坏家伙要来了。

坏家伙要来了。

坏家伙要来了。

随后,更糟的是,我突然意识到我并没有真正的听见这些话,这些语句像是在我脑海里形成的。

然后,我就听见了那阵笑声,我猛然从床上跳下来,那是一种疯狂而邪恶的笑声,声音尖细,直入脑髓。接着,浴室传来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我一把抓起猎刀,粗暴地扯开刀鞘。我鼓起勇气打开卧室的门,蹑手蹑脚地走到走廊上。当我踢开浴室的门,打开灯时,我的心脏已经快跳出来了。我拿着刀,就这么指着那个空荡的房间。

浴室的镜子被打碎了,水槽里满是血淋淋的碎片。腥臭的血液盛满了整个浴缸。有人用血在淋浴间的墙上写下了 “坏家伙快到了”。

我尖叫着用手机报了警,然后跑回卧室。我疯狂地试图向调度员解释,有人在我的公寓里。她一边安慰我一边让在我去卧室待好并锁上门。

我照做了。

出于某种心理——也许是我小时候看过的电影——我躲在衣柜里,和旧球鞋一起瑟瑟发抖。

调度员一直在和我说话,不断地告诉我不要挂电话。我呼吸急促,胳膊由于之前地慌乱被划出一大道口子。

下一刻。

当我感觉到我的脖颈后的呼吸时,我愣住了。

调度员的声音离我远去,手机掉到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冰冷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

它说:“坏家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