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不待见女人。
不是那种不待见,你知道的,他有毛病。不,不止如此。
空闲的时候,他会读一些厌女主义者的文章,那些身上时时刻刻带着汗臭味的人写的文章,并且暗自得意自己的与众不同。实际上,单从表面看,他算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身体健康,身材也保持的不错,走路稍微有些外八,和女人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抬高声调。
他第一次坠入爱河是在高中,那个女孩,他仍然记得她灰色的眼睛,还有那副被所有高年级男学生津津乐道的身材,他一整个学年都静静地忍受着其他男生们对她的品头论足,也把对她的爱意藏在了心底。他很聪明,一直都保持着相当不错的成绩,可是对青春期的少女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加分项。于是,他渐渐地开始放弃高中可能出现的浪漫关系,但他还是深信着在成年之后一切都会有所改变。那些书上写的长大后重塑自我的陈词滥调可以在他身上实现。
那些话的确实现了,某种程度上。他长高了一点,但他知道一米七五当然没高到哪里去,他的肩膀也变宽了一些。他还想着充实一下自己的手臂,可他不愿去健身房,他和那些举着哑铃炫耀着自己的肱二头肌的男人实在不是一路人。那里充斥着原始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开始蓄胡子,他觉得这为他勾搭女生增添了不少魅力。但他从没有过真正的女朋友,他自己也在奇怪为什么。一位朋友告诉他,他应该试着更加坦诚一点。他一度以为然,但他还是幻想着大家应该能透过他的外在来了解真正的他。事实上,两天之后他就把那些话抛之脑后。那些有才华的人——真正聪明的人,都往往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普通人接纳,他这么觉得。
接着是简。在大学里,简是走得离他最近的一位。他们在希腊戏剧赏析课上认识,他选这门课单纯是为了学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居然喜欢这门课,他欣赏希腊人对悲剧的理解——简有一头黑发,一直垂到腰,她并不能算漂亮,但是简总是让人感到舒服。如果你仔细端详她的话,你会发现她把自己的一些小缺陷隐藏得很好。
在某一天下课后,他主动找她,约她一起去喝杯咖啡,她答应了。那天他们从下午玩到晚上,咖啡变成了啤酒。他们聊得很尽兴。最后,他看着简,突然发现自己很想带她回家,当然,他没那么做,他摇了摇头,把那个粗鲁的念头甩在脑后——只是想想罢了——他不是那种在第一次约会就能说服女孩跟他回家的男生。
他花了三次。
当她犹豫再三最终说出“好吧,我们去你家。”的时候,他感到胸口的某个地方有一种奇妙的悸动。
简身材很好。就藏在她平时穿的保守衣服下,他想——其他不起眼的女孩总想把自己打扮的更性感一点——她的胴体带着青春的味道,摸上去像雕塑一样冰凉。她也没有太多经验,这点让他放松不少。他们在宿舍里笨拙地摸索着,相互依偎在一起,计划着下周的行程。他享受和简在一起的时光。她不是那种粘人的女孩,而他也并不想每时每刻都两个人腻在一起。他并不浪漫,说不出动听的话,其他方面也不出众,但简也没有要求太多。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确定简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
某个下午,简告诉他——用手半掩着眼睛,不敢看他——她说,她觉得这段感情不会再有结果了。
“好”,他有些猝不及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应该尝试挽回她吗?她想要得更多,简说。这句话让他困惑。他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未来,自然也无法反驳女朋友的看法。他觉得他可能从一开始就看错了简,或许是简一直对他抱有过高的期望——那些甜言蜜语什么的——只是在当时,他没有被这段感情伤得太深。他耸耸肩,重新整理情绪,并且执着地认为简做了一个终将会让她自己后悔的决定。
大学毕业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约到女孩了。他下了几个交友的软件,想碰碰运气,他在网上读过几篇关于把妹的文章。其中之一就是把自己的履历弄得充实一点。
这点上没有人能挑他的毛病。他表现的很完美。他的简介里写着他喜欢的节目,填着他喜欢听的歌。他没有撒谎,也没有用假照片,他从某本书上看到女人总是抱怨男人会用些可爱的动物照片当头像。然而,当他每次向女性发送信息时,结果却常常不尽如人意。今天过得怎么样?你好吗?我还行,你呢?——到此为止了。
他发现这种模式相当容易让人疲惫,但他仍在坚持,他清楚约会需要坚持和努力。他每天留出10分钟的时间向那些他认为有吸引力又看着很聪明的女性发信息——他有一套自己的问候体系,用来剔除那些看起来浪荡的“婊子”,但他很少有机会用到——没关系,他这样告诉自己,他不需要做爱。他有一份让他满意的工作,每天过得健康又充实。每次他想做爱时,他会开始看A片,一部接着一部,直到他筋疲力尽而又心满意足。
有一位女人在一堆无聊的废物信息中脱颖而出,她叫萨拉。从照片上看,萨拉相当的漂亮,刘海斜斜地挂在洁白地额头前。她养着两只狗——他喜欢这部分——有几次失败的恋爱经历,同样也是第一次在交友软件上认识其他人。
“你是做什么的?”某一个深夜,他问萨拉,他下班累了,一个人在家感到有点孤独。他第二十次查看了她的相册,幻想着他们能不能在线下约见一面。
“我是占星师。”那边回复道,他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但事实证明,那边是认真的。
“真的吗?我没想到还能在网上遇见占星师。”他的语气里还是带着笑意。
他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占星师这种职业,他下意识的认为占星算命这种东西在现代社会里已经没多大市场了。她的回复相当粗鲁,话语中透着烦躁。他不明白她突然冒出的怒气,解释说他只是想多了解些占星方面的知识。他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他一直认为这东西就是一种只能骗可怜人的伪科学。当他发现萨拉是真的对占星很执着时,说实话,有些拉低了萨拉在他心里的好感度。为什么总有人们相信这些鬼话,还有人继续用这些鬼话去骗其他白痴。
那么他也能,他想到。看开点。
他们继续聊了一两天,萨拉恢复了对他的好态度,他很高兴。又过了几天,她同意约他一起吃冰淇淋。
那天傍晚,他坐在店后遮阳的小棚里等她。他有些紧张,餐馆的灯光布置并不好,店外的墙被冷色调的光照得僵硬又古板。
“嗨”,萨拉哼着歌走过来,解下一条对她来说大得有些过分的围巾。“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堵。”
他喜欢她的声音,像晨雾一样干净。而且她本人和照片上一样漂亮,或许还要更漂亮些。他突然不自信起来,开始担心自己的长相。他想知道她觉得他看起来怎么样。周围的人又会怎么看他们两个,他们会不会以为他们只是亲戚关系。
“不错的餐厅。”他说
“不错吧!?”
“不是…这个意思”,他停顿了一下,“我说的是反话”,他有些哑然她居然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会不会没他想象中的那么聪明。“这里看起来就像装满小孩玩具的集装箱,对成年人来说有些太幼稚了。”
“哦,”她说,声音有些奇怪。“好吧。”
在那以后,谈话有些变味了,她不喜欢那套集装箱的比喻。他有些气馁,他只是想显摆下自己的品味。但无论如何,他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挽回,他希望她至少能对自己的笑话有点反应。
“你怎么会想到去学占星的?” 他记起曾想问关于她工作的事,从那个方面切入话题。他们边吃大圣代边谈论他们的工作——他的业绩一向不错;她的工作却有些不尽如人意——这段谈话很愉快,但是显然她显得有些局促,比她在网上看起来更被动了。他又找了很多话题,高兴地发现她能跟上他步调。萨拉也许是一位占星师,但她比他想得要更加聪明而有情调。
“你单身多久了?”她问
他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她是否觉得他是一个可怜的单身汉,会不会认为他约不到女孩。于是他和她谈了谈简,但忽略了简是他还在大学时期的女朋友这件事。他说他被甩了,然后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居然有些怀念那段时光。
萨拉点了点头,看起来很同情他,她告诉他,她可以理解,她也总是那个被分手的人。她说,她的朋友都结婚了,只剩她一个人,就好像在放学后突然被告知留堂一样,没有人和她一起回家。他在脑内擅自想像着她在家寂寞的身影,并配上悲伤的音乐,他突然很喜欢自己给她搭配的这副形象。
之后,她说,“我该回家了。”
他开始失望。
“我们能……我是说,你还愿意再和我出来吗?也许我们下次该去哪里喝几杯?”
当然了,萨拉说,快速又礼貌的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再联系你。”
他迟疑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这是否能算是个好预兆。比“你再来约我”这句要更好还是更差。她的举止礼貌而又得体,和她一开始约会的态度完全相反,好吧,也许这不是一个好信号。
第二天,他决定出去吃午饭。他想要让自己分心。他去了一家意面餐馆,然后听见隔壁桌子的谈话。她们是一群聒噪的女大学生,喝着高度数的鸡尾酒,其中一个正讲着一段关于一夜情的故事。
“他没一米八,没有,我穿着高跟鞋,不过他没我高,绝对没有。”
“他把酒直接倒在我胸上,然后说,我过会儿再来喝……神经病,我当时真的想甩他一巴掌……”
他无言地听着,一股莫名的疯狂涌上他的心头,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她们桌前,说“你干嘛和他睡觉?”
她们看着他,像是看着车窗上的雨渍。“不好意思?”讲故事的那个女孩说。她带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那算是个不利条件,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他就他妈的就是个混蛋,那你为什么和他睡觉?”
女孩们脸变得难看,“对不起”,戴墨镜的女孩抬高了语调,“我跟谁睡觉关你什么事?”
他哑然,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类似于“对不起”的声音,然后踉跄地跌回自己的卡座。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说这种话。
他走回家,瘫在床上,不停地想,像那样的女孩——餐馆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也会对像他这样的男人感兴趣。有些可惜,尽管她态度令人讨厌,但她的那条深色的紧身连衣裙把她的胸部称得很漂亮……他有些冲动,虚弱地靠在床榻上,脑海里满是那个女孩。
两天后萨拉打电话给他时,他有些惊讶。但是电话那头听起来心情却不错,萨拉建议他们再见一面,喝点东西。这次他来选,她说,因为他不喜欢她选的冰淇淋店。
他犹豫是否要为上次的失言道歉,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了。
“当然”,他说,“我们到那碰面。”
当她出现时,他觉得自己穿得有些随意了,她穿着一条黑色连衣裙,带着闪亮的耳环和项链,头发高高地盘起,露出雪白的脖颈。但她并没指摘他的连帽衫,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们挨着彼此坐下,熟络地聊起天。
那晚他们喝多了——也许太多了。他们先解决了一瓶威士忌,接着又是一瓶龙舌兰——她提议的——他本来没打算喝那么多,但是每次酒保过来问他们是否还要再来一轮时,他们都笑着同意了。
“我特别讨厌周五晚上太早回家”,萨拉说,“就像你连酒都没喝派对就已经结束了。”
他点头,“去我家吧”,他说,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酒,盯着干净的杯底,不敢看她的眼睛。
“好吧”,她说,旋即露出一个慵懒的微笑,“我想我们可以试试”
回去的路上,他们一直牵着手,有说有笑,他觉得他的勇气也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增加。当他们到家时,他庆幸自己出门前整理了屋子。于是,他开始亲吻她,从试探到强硬,她回应得更加热情,把手缠上他的脖子。
他把她放在床上,然后开始解开她的黑色连衣裙,急切得有些粗暴。她显得有些畏缩,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他解下自己的皮带,继续亲吻她,把舌头伸进她带着红酒味道的口中。就像这样,他的大脑在尖叫,他等待的太久了,久到他快忘了这种感觉……
突然间,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动作变得僵硬,逐渐停下,女孩坐起身来,用他无法理解的表情看着他。
“是酒的原因”,他低声喃喃。“给我一分钟就好……”
“我能做些什么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看向她,她背对着窗坐着,瞳孔像窗外的夜空一样漆黑,他按住她的头,拼了命的压抑下心中的屈辱。然后把她抵在自己的胯下。
他在呻吟。
没有一点帮助,他自己也知道,无论他怎么样暗示自己,强迫自己。不会有用的。几分钟后,他推开她。
“我们喝得太多了……没事的……今晚先算了吧……”
她看起来很理解他,至少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一丝透着对他的关心。她起身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他斜着眼看着,黑色的连衣裙像是他床边的一滩死水。
他转头盯着地板,“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他说。
他现在等待着一句真话。
他只想听她承认,她不会再给机会了,他已经完完全全地破坏了这段关系,带着痛苦的屈辱,没有挽回的余地。
“我……我不知道。”她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那就是不会再见了。说实话吧。”
“可能不会了,”她说,语气勉强。“我不确定……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合适。”
“好。”他痛苦地说道,他拉起裤子,只想从她的视线里消失。“我要去洗手间,你自便吧。”
她走后,他躺在床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刚才的场景,想着他是不是还能再做些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他总结到,她从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会回头了。
一开始,他还在为无法挽回她感到悲哀,这种心情很快转变成愤怒,接着又变成了为自己的辩护。一如他脑海里一直相信的那样,他就是所有普通庸俗的女人不喜欢也不愿忍受的那样,不够浪漫,木讷刻板,情商低下。他认为这就是女人最根本性的失败。她们只看外表,浅尝辄止,她们从不愿意更深入的了解他,她们的损失。像他这种人注定他要孤独的活着,像一匹孤狼一样,他只是放弃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比赛罢了,这很明智,省了不少时间。他突然很满意自己的结论。
他翻了个身,仍然醒着,看着窗外炎热的夏夜,庆幸自己不用像其他的平凡的男人那样。